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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以采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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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钟将将,淮水汤汤(1/1)
        和元三年,京郊,风雨堂。伙计白水抹了一把头上的汗,又匆匆跑进后厨催各色点心茶水。他打从鸡叫时候忙到现在,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。离崔先生到还有一个时辰,堂下已经客满了,三教九流混杂着,闹成一片。

        后厨里,张姐正在骂人,风雨堂伙计名字都起的十分随意,白水,清汤,团子,蒸饺不一而足,柴米油盐管够,风花雪月无缘。他们都是风雨堂收养的孤儿,自小这么混着,倒不觉得有什么。张姐是个例外,她三年前自己投身这里,本名十分的秀气雅致,人也很美,临风而立的时候浑然一副闺阁娇女的婉转模样,性子却十分“风雨”。清汤被她骂得低下头,一动不敢动,白水喘着过去问崔先生茶点的事,好容易救清汤于水火之中。两人悄悄地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,一回头,被张姐逮个正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滑头,姑奶奶还没瞎呢,跟我耍心眼子,小心你的狗腿。”白水堆着笑,并不怕她。张姐这话,隔三差五就拎出来晒晒,他的狗腿,也一直好好长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巴不得您打断我狗腿呢,您瞧瞧,堂前催命一样,我都累出来小尖下巴了,您瞧啊!”他一面比划,一面拿了个馒头来啃,叽里咕噜地说着,“我们掌柜的都累瘦了,我早上去井边汲水,看他顶着好大两个黑眼圈,原先井口粗的腰,现在都只有桶口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姐撑不住笑了,掐腰笑骂他。白水一面躲,一面眼疾手快去拿灶上的梅花糕,临了,还冲着张姐做了个鬼脸。风雨堂的四时花卉点心是一绝,但每年只在崔先生来坐堂说书的这半个月才有。堂下的人,一多半是冲人来,剩下的,多是冲着这限时供应的点心茶水和清酒。

        崔先生说起来也是个奇人,他原是先大周朝的探花郎,与当今陛下同科中举,既有同科之谊,又兼有琼英院同门之情。当年15岁的状元郎和18岁的探花郎一同上街,朱雀街足足堵了两个时辰,诗酒风流地混了好些年。谁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世事无常,当年的状元公成了新帝,探花郎却隐于山林,年年九月中在这京郊小客栈中,咸咸淡淡地说着陈年旧事。探花郎一向好口才,当年琼英院辩才,生生说厥过去两位老先生。这一朝天日改换,却是这老老少少相扶持,比邻结庐而居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姐匆匆去忙了,灶间水雾大,一蓬蓬水雾像一朵朵白莲浮在半空里。崔先生的茶果点心都是掐着点上的,一时半刻都差不得。这门手艺,是张姐独有的,就冲着这门手艺,张姐合该能高屋广厦金奴银婢地清闲度日,却在这小小茶楼酒肆消磨青春。八卦的蒸饺不止一次猜过其中故事,风花雪月江湖恩仇都有,甚至于觉着张姐深慕崔先生,或者是两下有意呢!毕竟,崔先生是三年前才来这里坐堂的,这四时花卉点心也只在这半月有。蒸饺人小,性子也天真,小姑娘总想着情爱是天大的事儿。可是,要说巧,那未免巧得人太多了。三年前一朝改朝换代,这天下,多的是歧路人,他乡客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水忙里偷闲地走神,门外却已经喧哗起来,一头小毛驴滴滴答答溜达着过来了,驴背上青山落拓,神采风流,很有细雨骑驴入剑门的本色。崔先生脾气倒很好,门前从容下来,拍一拍小毛驴,含笑嘱咐好好带去修整,又转头夸蒸饺长高了。乌泱泱一堆人围着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水出来的时候崔先生已经坐定了,相熟的客人还围着不肯走,他一一应付着,未语先笑,瞧着十分和气。白水却蓦地心下一紧,总算想明白今天张姐哪里不一样了。他们都太轻松了,不独张姐,崔先生,还有掌柜的。仿佛一夜云销雨霁,整个风雨堂居然隐约现出一点如释重负的苗头。人人都像开开心心去赴一场盛会,又从容又坦然,混不管前路如何。白水在这样一场热闹里,浑身冰冷。